徐绍村的名字外界可能有些陌生,他的父亲徐通湘,也就是购入这套别墅的主人,曾是上海赫赫有名的一品香大旅社的总经理。一品香前期是上海著名的西餐馆,后期是上海著名的大旅社。
淮海中路1670弄28号。外墙修缮一新的别墅,正等待着内部装修。
隔着门缝,71岁的徐祖谦望见院子里原先种的腊梅已被铲除,光秃秃的黄土上,横七竖八堆放着十几袋水泥。印象中,只有庭前十米高的玉兰树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修剪过的树干枝枝蔓蔓伸出围墙,这棵玉兰树据说已有百岁高龄。
三年之前,徐祖谦每个月总要跑来这里两三趟,看望别墅的前主人、他的叔叔徐绍村。2011年3月9日,徐绍村因病离世,临终前一个多月,他立下遗嘱,将所拥有的唯一遗产——淮海中路1670弄28号捐献给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作为遗嘱执行人,三年来,往来奔波,处理别墅的捐赠事项,徐祖谦难得再回这里。
处理完相关法律事务、出售别墅、除去各种费用,徐绍村最终捐款额为2000万元人民币,这笔钱在近日已全部到位。这也是上海希望工程成立20年来收到的最大笔个人捐款。
别墅系一品香主人故居
淮海中路1670弄靠近高安路,闹中取静的新式里弄,竣工于1936年。水泥砂浆外立面,横向窗间墙上,灰绿色面砖贴面,窗带上下突出的边框,间或出现几何图案装饰,在当时新潮时髦,落成后不乏商界人士及军政要员入住。
1945年,徐绍村的父亲徐通湘购入28号,带着家人住进了这栋三层楼的别墅。彼时,徐通湘正是上海赫赫有名的一品香大旅社的总经理。
徐通湘子承父业后,和兄弟共同开设经营一品香大旅社,一楼为西餐馆,那时承办喜宴能容纳几十桌。楼上是客房,共有四五层,非常气派。“一品香的原址就是现在的来福士广场,在和平电影院旁边,国际饭店造之前就有了。”徐祖谦回忆,“当时的小说里都写过一品香大旅社,上海滩很多名流都去一品香住或吃饭,是大家交流的场所之一。”
而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邹振环在2004年发表的《西餐引入与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空间的开拓》一文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华人最早创办的西餐馆始于何时,目前尚无确切记载。有称上海西餐馆始于福州路之一品香。曹聚仁则认为华人自办的番菜馆以万家春最老,后市场西移,在福州路上的一品香最为有名,有如美丽华酒店一样,有客房,有礼堂,有酒楼。”
就这样,20岁的徐绍村住进了淮海中路1670弄,当时他不曾想到,未来岁月历经沉浮,最后他和妹妹徐松梅在此终老。
1949年解放以后,公私合营,徐通湘把一品香大旅社交给了政府海军部,然后进入上海水产公司工作。
20多岁的徐绍村,因身体原因休学复学,1950年后,方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华东政法大学的前身),进入上海对外贸易局工作。此后,他经历了父亲离世和“文革”的冲击。“文革”期间,一边工作一边改造,其间还因乙肝一度卧病在家。母亲和徐松梅一直无业,1962年,父亲离世,全家仅靠他微薄的工资过活。
1955年,为增加生活来源,徐绍村的母亲把别墅三楼和一楼两间房出租。“文革”期间,家里一下子涌进五六户人家合住,而他们一家三口只能蜗居在一楼一间18平方米的房间里,煤卫都要跟人合用。徐祖谦说,叔叔后来告诉他,“当时觉得很苦,身体不好,还要参加劳动,也不敢请假。后来想着这是运动,从上到下都受到冲击,也没太介怀了。”
1980年左右,在当时的政策下,“文革”期间被占房屋返还徐家。但“文革”前社会主义改造,出租的一楼和三楼的房间却变成了公房,不能再收回,这变成了徐绍村的一块心病,“他想守住父亲留下的唯一祖业。”徐祖谦说,经多次努力和落实政策,一楼的房子被回购,当时徐祖谦曾借给叔叔8万元。但三楼的房屋始终未实现回购,“那户人家出价太高,我叔叔拿不出那么多钱。”最后一次落实政策,上世纪90年代,三楼房子产权也由政府返还徐绍村,不过三楼的住户仍享有使用权。
汶川地震后提出捐赠
因为种种原因,徐绍村兄妹两人始终未能结婚,成立各自的家庭。1991年母亲过世,此后徐松梅卧病在床多年,兄妹俩相依为命。
“两个都是孤老,饮食起居加上身体不好,徐绍村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根本不够用。”1997年,陈玲娣成为徐汇区湖南路街道武康居委会党总支书记,那时候她开始接触到两位老人。居委会曾劝老人把别墅出租,然后去敬老院,但因为“文革”时期的阴影,两人始终不肯,“真的是很艰苦地守着这点祖业。”
在徐汇区湖南路街道和武康居委会的努力下,各项政府救助、居家养老项目,两个老人都是第一批的享受者。冬天送被子,逢年过节送吃的,民政部门的各种补助,政府居家养老还给他俩请了钟点工。陈玲娣说:“他们是双孤老,所以从我们老一代居委干部开始,一直在照顾他们。”
陈玲娣告诉记者,徐绍村很早的时候提过捐房,“他说‘既然社会对我这么关心,我也要回报社会’。但当时他随口一说,我们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捐。”
在身体还行那些年,徐绍村出门会骑一辆电瓶车。他平时节省,穿着随便,唯一留下老克勒影子的嗜好是吃凯司令的蛋糕。
2008年,电视里播出了汶川大地震的画面,学校倒塌、孩子哭泣的场景深深触动了徐绍村。他第一次正式向徐祖谦提出了捐赠别墅的想法。
“我唯一的财产就是这套房子,我们虽然是亲属,但这个财产我不能给你们,我要给更加穷困的人。很多小孩没有书读,所以我准备捐给希望工程,我相信那是一个好去处。”徐祖谦说,“这是徐绍村的原话。其实我们家族里觊觎他财产的人不少,他身故后,也确如他担忧的那样,发生过法律纠纷。所幸的是,他提前立下了遗嘱。”
2010年8月,徐松梅去世。11月,徐绍村在家时摔跤,大腿骨折,卧床不起。受迫于生活,徐绍村出租底层住房,月租金8000元,4500元雇佣一住家保姆,其余支付生活开销和治病。徐祖谦说:“我虽然经常能看他,但我也年纪大了。我希望他找个保姆,但他以前一直觉得贵,舍不得花这个钱。”
2011年1月,此时的徐绍村连饭也吃不下了,他似乎也意识到将不久于人世。1月16日下午,躺在病床上的徐绍村把徐祖谦叫到了身边:“你去喊居委会书记和主任来,我有点事情要关照。”虽然没提房子,但是徐祖谦知道,老人要交代后事。
1月17日上午10时,徐祖谦来到了湖南路街道武康居委会。随后,武康居委会党总支书记陈玲娣、主任徐宝英来到了徐绍村家,成为遗嘱见证人。经公证的遗嘱显示,徐绍村将其生前拥有的淮海中路1670弄28号全栋房屋在其去世后(建筑面积382.83平方米),出租、出售所得钱款,除办理后事、归还债务外,其余款项全部捐给希望工程。
“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等希望小学建成后,要命名为徐绍村小学、徐松梅小学。他很高兴,嘿嘿地笑,说好的好的,还说也要建以父亲名字命名的徐通湘小学,因为是父亲传给他的房子。”陈玲娣回忆。
一个多月后的3月9日,徐绍村过世。4月20日,处理完徐绍村老人的后事,徐祖谦作为遗嘱执行人和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取得联系。经公证后,至2011年7月,捐赠别墅事宜基本完成。其后,双方又处理了涉及别墅的房产纠纷、出售房产及相关法律事务。至今年3月,所有2000万元人民币的款项终于全部到账。
已建两所希望小学
随着前期款项的落实,去年开始,徐绍村捐资的希望小学已经开建。“一所在新疆兵团农一师十四团,一所在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县。我们成立了徐绍村助学基金,每所学校该基金出资50万元,当地政府出资约200万元,共同建设。署名按照老徐生前的愿望,将分别是徐绍村和徐松梅希望小学。”
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主任吴仁杰告诉记者,基金运作捐助希望小学不是一笔钱买断,“先提交申请报告过来,奠基动工后发放第一笔捐款,然后建设至工程结构封顶拨付第二笔,第三笔是完成竣工验收,交付审计报告后付款。”
据悉,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今年还将根据外省市的需求,针对上海对口援建省市、国家一级贫困县等区域,继续捐建徐氏希望小学。相关项目费用支出也将通过网络公示。
吴仁杰还说,徐绍村的捐款是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成立20年来最大笔的个人捐款,“我们要对得起徐老,用好这笔给孩子们的钱。”
很多人也许无法想象,捐献了2000万元的徐绍村,在过世后,存折里仅有几百元。
一整个上午,徐祖谦讲诉着这个原本被尘封的故事,老人自己也走入记忆中,“叔叔一直想捐款给希望工程,以前他说自己没能力,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