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上海一个挂满“死人院滚出小区”、“反对在居住中心建养老院”、“反对侵权”等横幅的小区引发关注。

为了阻止小区旁边建养老院，上海市杨浦区延吉街道心仪雅苑小区的业主们除了拉横幅，还写联名信，向有关部门举报这个养老院项目的不规范之处。事实上，在这些反对者中有不少是老年人。一位老年居民表示，自己无法承受每天看到将死的失能老人。还有居民担心，养老院会造成房价下跌。

对此，小区所在的上海杨浦区延吉街道表示，由于居民强烈要求停工，该养老院项目自5月6日起暂停装修工程至今。接下来将依法依规开展后续工作，并继续与居民保持沟通。

在杨浦区相关部门工作人员看来，除了相关的法律手续问题之外，该养老院项目遭遇的是社区管理中经常会出现的邻避效应难题：无论是垃圾箱房、养老院还是变电房，居民都觉得需要，但都不接受造在自家门口。

养老院已停工3个月

8月9日，澎湃新闻记者在周家嘴路3531号看到，门卫室挂着上海冶炼厂的牌子，内有几幢陈旧的多层楼房，目前处于停工状态，门卫将大门紧锁，拒绝一切外人进入。

这一地块原为上海冶炼厂招待所，后因其破产，经法院裁定由上海仪电集团承接管理，占地面积5200.3平方米，共有四幢建筑，总建筑面积8730.57平方米。过去几年，楼房出租给上海出版印刷高等专科学校作为学生宿舍使用，2013年学生宿舍迁出后空置，现由仪电集团下属上海沧鑫投资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简称“沧鑫公司”)负责管理。

按照2014年的上海市政府涉老实事项目指标，杨浦区要完成公建养老床位580个，除新江湾城养老院300个公建床位外，还差280个公建床位。

经过市场调研，沧鑫公司于2014年考虑将周家嘴路3531号改建为养老院，并请求政府给予政策支持。2014年5月30日，经杨浦区重大工程建设指挥部办公室牵头，拟建“延吉第二养老院”修缮工程项目协调会召开，并明确了该养老院性质为公办(民营)，以装修程序进行报审。项目预计投资3000万元，建成后养老床位数约291张，以街道向上海仪电集团租赁房产的形式用于新建老年公寓，并按照财务平衡的原则，做好项目后续运营等有关工作。

2015年3月，施工队进入周家嘴路3531号。在得知这里的空楼将改建为养老院后，周边几个社区的居民，尤其是北面的心仪雅苑居民，开始激烈反对。从5月开始，就有居民一次次来到街道和各级政府反映问题，心仪雅苑小区里则挂满了“死人院滚出小区”、“反对在居住中心建养老院”、“反对侵权”等横幅。

8月9日，在杨浦区延吉街道，澎湃新闻记者看到了心仪雅苑居民的联名信：“‘养老院’建设在四周均为密集的居民居住区之中，离我们小区仅有几米，一墙之隔让我们隆昌路661弄的居民眼睛里看见的是停尸房，耳朵里听见的是死者家属的悲鸣、哀泣，嘴鼻里呼吸的是病房里污染过的空气，闻到的是停尸房里散发的死尸的异味……”信后附有大量居民签名。

居民展示周家嘴路3531号的规划图纸，并在其中标注了他们认为会建太平间的位置。

延吉街道相关负责人表示，由于居民强烈要求立即停工，经与沧鑫公司协商一致，该项目自5月6日起暂停装修工程至今。此后，延吉街道与区民政局、区房管局、区建交委等部门多次召开座谈会、协调会，与居民沟通、对话，但始终未能取得一致意见。

居民担心养老院影响房价

8月9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在心仪雅苑见到了多名情绪激动的居民。该小区一共有3栋住宅楼，大部分业主的窗户上都贴上了抗议建养老院字样的纸张。

小区业主沈先生表示，心仪雅苑小区一共有269户住户，现在已经有240户表达了对养老院的反对意见。小区居民反对建养老院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这栋楼本身是没有房产证的，严格来说属于违章建筑;第二，养老院离小区太近，对居民的生活会造成不利影响;第三，规划中的养老院只有一个出入口，周围全是居民区，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沈先生说。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在反对者中，六七十岁的老年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沈先生表示，他们并不是反对建养老院，而是希望该养老院能离住宅区再远一些。“我今年63岁了，我也会老，我可能也会去养老院，如果距离是200米、100米我们绝对支持，但他们在我们的窗底下，在距离儿童乐园几米的距离建养老院，我们不会同意。”沈先生认为，如果养老院建成，药水味、可能存在的太平间以及院中老人的暮气，会对小区的居住环境造成不良影响。一位老年居民表示，如果每天站在窗台上看到对面楼里那些将死的失能老人，她的心理无法承受，更不能接受自己房子可能紧邻养老院的太平间。

澎湃新闻记者在心仪雅苑看到，可能改建养老院的旧楼中，离居民楼最近的一幢大概有二三十米的距离，隔了一段矮矮的围墙和绿化带，而绿化带中的儿童滑梯距离围墙大约五六米。居民印制了一块巨大的宣传板，上面是由上海市工程建设标准化办公室、上海市民政局共同主编的《养老设施建筑设计标准》，规定床位数大于100床的敬老院为甲类，应设置太平间等空间，而这也是居民们最为忌讳的。“既然杨浦区有这么多厂房，为什么不能在一个远离居民区的厂房造养老院，要把太平间造在我们窗户下面?”一名居民表示。

沈先生表示，居民们的反对并非毫无法律依据，他们通过房地产登记部门查询的信息显示，周家嘴路3531号无登记信息，经向杨浦区建交委举报后，也收到了回复。该回复称，周家嘴路3531号装修工程已办理许可证，但在日常巡查中发现该工程局部施工有超越施工许可范围的情形，遂责令现场停工整改，并对相关责任单位进行立案调查。

沈先生还表示，养老院西面是一片平房，本身就有比较大的安全隐患。如果养老院建成，离平房区只有几米的距离，一旦发生火灾等危险，完全有可能互相波及。

在小区的入口处，居民还放了一个大大的宣传板，上面用红色大字写着：“上海的房价在大涨，杨浦的房价也在大涨，唯独我们小区的房价在暴跌，所谓养老院的‘正能量’已经导致我们每家每户财产的负增长。”

不少居民表示，由于心仪雅苑是商品房小区，很多人是最近几年花了几百万元买的二手房，目前还在还贷中，怕养老院影响房价也是他们担忧的因素之一，甚至他们根据搜房网的数据认为养老院已经造成了房价下跌。“我三年前花400万元买了这里的房子准备养老，如果知道要造养老院，我完全可以去买西宝兴路的房子，便宜得多呢。”一名居民说。

养老院缺口很大

沈先生向澎湃新闻记者出示了两份文件。

在一份名为《关于推进周家嘴路3531号房产筹建延吉社区老年公寓的报告》的报告中，杨浦区民政局表示，由于历史原因，部分房产未办理相关手续。另一份关于该项目的《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备注信息则显示，该项目不得改变原房屋结构，且不得进行外立面改造。

今年65岁的顾阿姨透露，此前居民们都不知道这几幢楼房的改造目的，是在今年发现施工人员要把原来的水塔拆了准备装电梯，动静太大，才发现的。她认为这一改造超越了装修的程度，危及了建筑的安全。

对于周家嘴路3531号如果程序齐全合法，居民们是否还会反对建造养老院，沈先生说：“手续没齐，我没法发表意见，因为如果没有法律的支撑，这个事实还有意义吗?不合法的建筑能建养老院?”

对于居民指出的周家嘴路3531号没有产证、装修超越施工许可等情况，澎湃新闻记者8月9日从杨浦区延吉街道了解到，这些问题确实存在。在四幢房子中，1号楼是有产证的，2、3、4号楼建成有规划许可，并不是违法搭建，但是2、3号楼当时没去办竣工验收，4号楼虽然有竣工验收，当时没办产证。

“这些房子都是合法建筑，只是历史原因，导致当时没办产证。”杨浦区延吉街道相关负责人解释说，这些房屋的产证都是可以补办出来的。同时，他也承认周家嘴路3531号的施工确实超出了装修的范围，目前正在申请改扩建许可，接下来将依法依规去开展后续的工作，并继续与居民保持沟通。

对居民关于太平间和临终关怀机构的担忧，延吉街道表示，沧鑫公司已经于2015年5月作出承诺，依据上海市地方标准《养老机构设计与服务标准》，该项目不设太平间和临终关怀房间，而且这一项目是养老院并非护理院，不兼具医疗功能，因此并不像居民以为的会住满重病的老人。沈先生则认为，《养老设施建筑设计标准》为上海市工程建设强制性规范，沧鑫公司根本没有权限来承诺，一旦养老院完工会因没有太平间无法通过验收。

在杨浦区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看来，除了相关的法律手续问题之外，周家嘴路3531号的困局也是在社区管理中经常会出现的邻避效应的难题，无论是垃圾箱房、养老院还是变电房，居民都觉得需要，但是都不接受造在自家门口。

延吉街道相关负责人表示，街道现在有6个养老院，除了最大的延吉养老院，其他都是小的民营养老院，总床位只有四五百张，而延吉街道有近8万居民，其中33%是60岁以上的老年居民，目前这些养老院都处于排队等床位的状态中。

“如果连养老院都建不了，那么政府还能做点什么呢。”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杨浦区政府公务员表示，他的家里也有高龄老人正住在养老院，老人很健康快乐，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垂死的状态。

他向澎湃新闻记者透露，养老院现在非常需要，但是政府很难做，包括杨浦、徐汇、浦东新区等区县都遇到过类似的难题，“难道养老院都搬到像临港新城那么远的地方去，那么老人住进去了，年轻人又怎么能方便地照顾和看望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