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一个批发市场——位于莲花路1255号、徐汇与闵行交界处的毛家塘南北货批发市场正式关停。过去，这里曾是上海最大的南北干货和香料聚集地。

对于市场的拆除，住在莲花路上的姚毅东颇为欣慰：“批发市场带来的消防和交通安全问题困扰我们很久了。”对于这片土地未来的发展，姚毅东也有期待：“会不会建大型商场，会不会建写字楼，带起周边房价?”

然而住在田林的张新对此却一再唏嘘。退休后，他几乎每周都会骑上二十分钟电动车到这里采购：“价格只有超市1/3。”

毛家塘的关闭是近年来上海大型市场陆续谢幕的一例。无论是城市安全的需求，还是区域经济转型的倒逼，这场谢幕正成为大势所趋。

空关市场

仍随处可见火灾隐患

如今，建筑面积达2.35万平方米的偌大市场已是人去楼空，只留极少数市场管理人员值班善后。一些工作人员感慨：“过去的日子真有点像坐火山口。”

让他们如“坐火山口”的场景，即使在即将拆除的当下，仍然随处可见。随意走进一家商铺，蓝色的泡沫夹芯彩钢板门尚未拆除，地面上倒着过去主人曾供奉的神龛，旁边还有一把未烧尽的香。走到底是一间两平方米的厨房间，靠一根管道抽离烟火。顺着宽度约50厘米的台阶往上走，转角处是一个极狭促的卫生间，热水器只能装在内部。二楼分成内外两间，拉开沿街一间房屋的窗户，距窗口不足10厘米处便是布满蛛网与灰尘的多条电线和变压器，电线旁拉出的竹竿用以晾晒。二楼通往阁楼的阶梯几乎成垂直状，楼顶最高处一名成年男子也无法直起腰。楼顶部分装修木材外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泡沫内芯——几乎全是可燃物。而且一旦发生火灾，几乎无法逃生。

规模盛时，毛家塘批发市场512家商铺满员，每家商铺至少4人工作。市场管理方负责人徐华英说，市场日常每天有5000-6000人流动，遇到各大饭店周一的“补货日”或节庆前夕，市场人流量破万。姚毅东曾来过市场：“每家每户都把商品搬到通道上，还停着各种车，人只能勉强通过。”“一旦发生火灾，别说消防车，人都难挤进来。”毛家塘批发市场一直让闵行消防支队颇为“头疼”，几次被挂上市区两级“重大火灾隐患挂牌督办单位”。近年来，消防部门对这个市场的治理一刻未停过，从用可燃材料搭建阁楼住人，形成集经营、仓库、宿舍为一体的“三合一”现象，到遮挡消火栓、私接乱搭电器线路、占用防火间距，以及违章使用液化气钢瓶等，每年整治能发现的火灾隐患几乎都数以千计。由于市场当地“先天不足”，市政消防栓数量有限，消防部门不得不“因地制宜”，在附近一条河浜上建了临时抽水点，一旦发生火灾可借此应急扑救。

加强管理

是否只能“治标”

毛家塘批发市场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2000年前后，毛家塘批发市场由徐汇区宜山路搬迁至这里。当时媒体曾刊发这一搬迁新闻，并称此前的市场“房屋陈旧、密度高，电线老化，通道狭窄，房屋乱搭乱建严重。”

然而十几年前存在的问题，却依然如影随形。为此闵行区政府、闵行消防支队和市场方曾在2007年下定决心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整治。

市场建设时在每个商铺里配设厨房间，楼上可以住人，这在当时并不违法，也成为吸引商户的原因之一。然而随着法规的修订，住人、经营、仓储“三合一”的模式已成为明令禁止的重大消防安全隐患行为。

市场管理方三令五申，并未阻止市场内“三合一”现象的蔓延。曾在这里工作的徐强回忆，当时一家人外带小工住在商铺里的情形非常普遍。2007年前后，底层商铺连同二楼及阁楼，租金不过一年3万元，即使市场正式关停之前，租金也不过一年5.8万元：“这种价格你在附近租一套民房都不可能。”

一方面，市场管理方在明确要求市场清空居住人员后，晚上市场闭门谢客后便采取断电措施。市场还要求商铺缴纳消防安全押金，发现商铺仍住人，一次罚款500元，屡次不改可与之解约。另一方面，市场方也向商铺承诺“两年内不涨租金”。

初步将居住人员清理出市场后，市场还组织了保安队伍加强市场夜间关闭后的巡查，发现有人留宿保安个人可获500元奖励，这笔资金仍由违规商铺出。之后，6户商铺因此被罚。

“罚款之外，想找到这样低成本又成熟的商铺几乎不可能，外面很多人虎视眈眈，这对我们刺激很大。”徐强说。

市场管理方还拿出相当于一年半盈利的资金为市场配套安装了简易喷淋装置。“不夸张，装了这套喷淋系统，我连觉都睡安稳了。”徐华英说，这套系统简直就是“不睡觉的值班员”。

一次，市场内一户商铺喷淋装置忽然洒水，后来检查才发现，这户商铺里使用多年的洗衣机线路老化，早上市场统一供电导致洗衣机忽然短路冒烟，被喷淋装置“嗅”出异常。这件事也让市场管理方和众多商铺感到后怕和欣慰：“市场销售的干货多，一起火很可能‘火烧连营’。”

老的问题看似解决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消防部门事后检查又发现，配套的消防栓几乎都被商家堆积的货物所遮挡淹没。近年来，市场内消防方面的小事故不时发生，所幸未酿成严重后果。

“这样的市场本身就存在天生不足。”一些专业人士告诉记者，市场的基础设施建设已经不符合当下的安全需求，甚至无法安装喷淋系统，只能安装采取退而求其次的简易装置。

徐华英也坦诚，市场建设之时未曾预料到后来的高速发展：“2000年市场搬迁来时，只有一两户商铺有私家车，整个市场一天只有十几辆车出入。但现在平均每户商铺的私家车在2辆以上，此外还有2-3辆电瓶车、三轮车。”

“安全隐患之所以如此长时间伴随市场发展，归根到底还是自发式的产业聚集，缺少预见性的基础建设，粗放式的经营管理。”一些业内人士表示，安全问题是这一类经营业态不符合当下发展要求所必然出现的根本原因，要解决只能推倒重来，但商家难以承担这样高额的经营成本。

上海绝大多数大型市场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浦东发生农产品批发市场的火灾造成5人死亡，更让消防部门将这些市场视作检查必到之处。

规划布局考验城市智慧

毛家塘批发市场所在地系经营方面与当地签约租赁的有证合法土地，租期原本将持续到2017年。也正是因为当年签下的长约，市场经营方才得以在土地价值倍增时依然保持低成本出租方式。

“政府方面应对区域规划有更长远的打算，让企业可以有更优质的资源投入。”一些业内人士表示，这些大型市场所在地，过去都较为偏僻，但城市发展让这些地段身价倍增，批发市场的形象与带来的经济收益与所处地段明显水土不服：“如果一个地区的规划有着更长远、更清晰的布局，也许可以从源头上避免隐患和重复拆建。”

2013年毛家塘批发市场关停方案开始运作，并于今年5月正式关停。而在2012和2013年，毗邻的漕宝路食品批发市场和鑫品南北货批发市场就已被关。而这只是近年来上海大型批发市场关停、分流中的一例。

这让张新十分惋惜。过去，他每周四会骑车到这里采买银耳、红枣、桂圆、香菇等各类干货：“价格只有超市的1/3，比菜市场便宜一半。”

这样的大型批发市场里，不乏张新这样的居民。七宝蔬菜批发市场周边的公交车上，每天前往采买的阿姨们一边剥毛豆、拣小菜，一边聊家常的景象曾蔚为景观。这些市场的关闭，既是感情上的失落，更是经济上的损失：“批发市场跟家家户户柴米油盐有关。”

“一座城市不光有大商场和金融街，也应该有让人感受到亲切和便利的平民化市场。”张新说，这样的大市场留在城市里能产生的经济价值或许有限，但民生价值非常大。不少居民也希望城市里仍能保存这样的市场，但若需这样的市场安全而体面，属于超出“市场化”之外的投入。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简工博 选稿:吴春伟